景德镇重逢记：从传销女孩到艺术家的华丽转身

书接上回。

那年，自驾边境线，云南段。

从沂水到云南的路上，途经景德镇，发了条QQ空间，问有没有景德镇的朋友？

有个日照姑娘联系了我。

老家是莒县东莞的，地道农村姑娘。

不过，有一点很反差。

她是美术生。

一般农村孩子很少有学美术的。

可能是她真喜欢美术吧，说从初中开始，学校的黑板报就是她画的……

网名叫兰兰宝贝。

一见面，很普通，跟个工厂妹似的，跟我接触的美术生截然不同，我读大学时，整个大学城，主流就是音体美，乔羽音乐学院、山东体育学院、曲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。

他们是奔放的，时尚的。

记得我写过一个细节，学校里通报宿舍盗窃案，有女生丢了价值千元的化妆品，那是2000年，你想一下多炸裂吧？

更让我意外的是，兰兰宝贝竟然是川美毕业的。

来景德镇是毕业后第二站。

第一站是哪里？

北海！

不是北海舰队的那个北海，而是广西北海，传销圣地，她是被亲舅传过去的，传过去以后，她把同寝室的高中同学传过去了。

她在里面进步很快。

快到什么程度呢？

已经到了可以讲大课的地步……

成半个讲师了。

当时我问她，那你为什么不干了？

她说，讲的多了以后，我发现不能自圆其说了。

我问，你出来后，有没有把同学拯救出来？

她说，她不走，她说很感谢我带她开了眼界，找到了能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。

我说，你应该带她走的。

她说，我试过，带不走，她姑姑和姑父以及表妹都被她喊过去了，当事业在干了。

为什么选了景德镇？

因为，景德镇招募画师。

她就来了。

当时，景德镇搞了个大学生创业园，很简陋的地方，一个个平房，一人一间，只要是正规院校毕业的大学生，都可以入驻，也能住，也能工作。

她的就是这么一个组合。

景德镇的瓷器，我们总追求所谓的纯手工。

其实，产业链发达的结果就是，每个环节都有专业团队在做，例如很多艺术家工作室烧的瓷器，你的理解是这个胚也是艺术家自己做的。

不是。

这些都有专业的流水线在做。

最初，我进了兰兰宝贝的工作室，我以为这些瓶瓶罐罐都是她做的，不是，她只负责在上面绘画……

画的东西，我觉得一般般。

没什么新意。

可能是雇主就这么要求的。

至少不符合我的审美，她那里也有一些烧好的，让我选件带着，我也没要，主要是我没相中，另外我觉得当时的她蛮可怜的，因为我也看过她的床铺，比流浪汉强点……

请我吃了顿饭，就在创业园区。

一个巴掌大的店。

印象最深的就是菜很辣，饭毕，她跟我讲，她吃不了江西菜，一吃就浑身起疙瘩，江西菜的辣是简单直接，最变态的是，竟然有辣椒炒辣椒这个菜。

可能是北方姑娘不适应南方气候，她身上的确有一些红点点，整个胳膊上都是，可能是对天气过敏，若是她不是提前说，容易联想多多，是不是梅毒？

就如同本地名媛有个八卦，国庆的时候，大哥带着名媛去阿拉善，中途开房，名媛不让开灯，大哥好奇，有啥见不得人的？一开灯，发现身上全是红点点，吓的立刻软了。

我就在想，这些八卦是怎么传出来的？

吃过饭，待了一会，我就继续赶路了，主要是我觉得她没什么能量，也没什么价值，没有太多值得交流的点，当年的我还是比较毒舌的，擅长讽刺、打击、挖苦。

我走的时候，她让我给她提个建议。

过去，大家遇到我，总喜欢说一句话：董老师，送我句话吧。

我也不知道怎么流行开的？

我懂个P呀，你让我送你句话。

但是，当年的我，还真的喜欢给人指点江山，她让我说的直接一点，不要留情面，我给她的第一个建议是去看看皮肤病，我觉得应该与辣椒无关，主要是预防免疫系统疾病，如红斑狼疮。

第二个建议是趁自己是本科毕业，考公，喜欢景德镇就在景德镇考，喜欢山东就回山东考。

第三个建议是，瓷器这个领域，你没有太大的发展空间，因为这玩意讲究的是帮派，讲究的是传承，你学的是现代美术，以素描为基本功的，他们需要的是写意，还是国画那个套路。

就说这么多。

她整个人是很丧的，为什么她会去干传销？为什么会在这里当画师？为什么不去考公？

因为，她压力太大了。

下面两个弟弟。

她读大学本身学费高，另外有助学贷款，她自己讲，她是自己班里唯一一个干勤工俭学的，那时勤工俭学一个月才百多块钱，什么是勤工俭学，就是打扫卫生，我读大学时，勤工俭学一个月是60块钱。

她的脑子里，只有搞钱。

当画师比当老师或公务员，工资高一些。

我善意的提醒她。

女孩子，年轻，也要美美哒，颜值很重要。

她说，我知道很重要，但是我现在没心思搞它。

谁在她眼里都是救命稻草，我这个路人甲，她都当救命稻草，总是问我怎么在互联网上搞点副业，赚点钱……

那时的我，还是性欲爆棚系列。

包括见她，应该也有类似的想法，但是一见她，一接触，除了心疼没别的了，有些东西即便是她愿意甚至挽留咱，咱都不愿意了，因为太丧了，感觉她已经把所有东西都舍弃了，颜值、性欲，除了搞钱外无欲无求了。

离开景德镇后，我就把她遗忘了。

另外，景德镇当时给我的印象是脏乱差……

现在的景德镇呢？

我靠，太美了。

整个城市都很有美感，这几次来景德镇，我还跟朋友们讲，为什么景德镇的城市规划、门店装修都如此的艺术？因为虹吸了全国艺术家聚集在这里。

艺术家是自带审美的。

我们这次到景德镇是兵分两路，我开车，他们坐高铁。

我开车的原因是陪闺女去江苏办业务。

若是按照正常速度跑，我中午11点就能到景德镇，但是他们是下午2点40的高铁，我到早了也没什么意思，于是路上我开的也不着急，慢悠悠的，开启智能驾驶，限速80就跑80，也不超速，我就玩玩手机。

我发了同样的一条朋友圈，有没有景德镇的朋友？

熟悉的老朋友很多。

我是想发展新朋友。

结果，兰兰宝贝联系了我，是一个英文名字。

2015年加的我微信，通过QQ搜索的。

竟然是第一次聊天。

一个很怪的英文名字，我还不会读，叫：Evelyn。

她说我们在景德镇见过，然后说她在景德镇定居了，问我方便不，给她个机会请吃饭……

我不记得呀？这是谁呀？

我以为是我们一起去南非的李老师，她是江西人。

我就回了一句，在开车，方便语音吗？

她就拨了过来。

一接通。

一听声音，我立刻就联想到是她。

我问，是兰兰宝贝不？

她甚是惊讶，董老师，您记性太好了。

我问，定居景德镇了？

她说，是的。

我问，成大家了吗？

她说，没有，等见面给董老师汇报。

我说，我不一定有时间，因为我陪朋友。

她问，您什么时候到？

我说，12点左右吧。

她问，我能请您吃个便饭吗？

我问，您在什么地方，我看方便不？我2点半要去高铁站。

她说，景德镇很小。

我说，发位置。

给我发了个位置，珠山区天翼路。

我导航过去……

我停车的时候，看到饭店门口有位女士长的很漂亮，戴着墨镜打着伞，很有范，待我停好车，发现这位女士招呼我，董老师。

不是蜕变。

压根就不是一个人。

我记忆中的她跟眼前的她，没有一丁点的相似之处，甚至个子都发生了变化，过去我记得有点婴儿肥，也就是1米63的样子，眼前这个1米7+，格外的瘦。

发型大波浪。

我说，你这是成富婆了？

她说，哪有。

我问，我有变化吗？

她说，一点都没有。

我说，我是确认一下，是不是同一个人，真见过我吗？

她说，这有假吗？

我问，还会说莒县话吗？

她说，节流鬼，啥木架子，黏珠。

我说，对上暗号了。

若说当年的她，没有一点性张力，眼前的她，性张力拉满，而且在我记忆里，她也没有这么大的胸，腰也很细。

我问，平时健身？

她说，向董老师看齐。

我说，我自己都成肥猪了。

她说，我觉得正好。

我问，平时还看我文章吗？

她说，这个我要检讨，有时太忙，就偶尔看，但是朋友圈每天都刷，主要是我自己带着两个娃。

我问，结婚了？

她说，董老师又嘲笑人，什么年龄了，不结婚。

我说，认真的。

她说，结婚了，大的读二年级了，小的幼儿园大班，两个娃间隔两岁。

我问，儿女双全？

她说，两个儿子。

我说，很完美。

她说，还好，可调皮了。

我问，现在还干瓷器相关的业务吗？

她说，没有，听董老师的，上岸了，高中美术老师。

我说，值得恭喜，平时做辅导班吗？

她说，没搞门头，偶尔自己带一带毕业生，因为这方面我还是比较有经验的，擅考试，当年我专业课非常出彩。

我问，农村丫头，你学美术，家里不反对吗？

她说，反对呀，但是我文化课一般，若是读文化课我考不上本科，主要是当时我们学校学你们沂水三中，搞特长班，核心是美术，我属于那种天生就喜欢写写画画的人，我那专业老师去我们家做工作，说这个姑娘就是保送中央美院的苗子，以后画一幅画就是几十万几百万，好日子都在后头呢……

我问，为什么选川美？

她说，我喜欢雕塑，川美的雕塑属于王牌专业，当时我来景德镇，不是为了当画师，而是想来做一些有创意的作品，是来了以后发现无用武之地，只能去画瓶子。

我问，既然准备考公，为什么不回山东？

她说，我不喜欢那个地方，你看我这个发型漂亮不？

我说，漂亮。

她说，我老公做的，我老公是个理发师，景德镇数的着的理发师，你到小红书上一搜，N多人专门跑到景德镇来做发型，当年为什么我下决心嫁给他，就是他打开了我的自卑，驱除了我的羞耻心，我读高三那年，很流行波浪卷，我用家里的碳剪子（就是夹蜂窝煤的那玩意）自己烫了一个波浪卷，我爹看到后骂我是骚逼，这是他第二次骂我这个词，第一次是我买了个胸罩。你有没有发现，咱那边，女人化妆包括变美是一种耻辱，是不正经的人才可以做的事？

我说，我文章里经常写的一个小师妹，丁香，她有年给我看了一下教师行为规范，里面明确规定不能描眉擦粉，不能染头发，我是理科生，我的高中同学、大学同学一直到今天，很少有化妆的，这种羞耻心已经是烙印了。

她说，所以我不会回山东的。

我问，专业有没有放下？

她说，没有呢，我自己也搞了一个小小的工作室，跟我一个大学同学，挂名是挂的她的，她现在在上海教大学，已经是副教授了，雕塑作品很多人收藏，她把工作室放在这边，因为景德镇这边做雕塑有着独特的优势，例如数字建模，例如想找个什么样的特色染料或材质，都能找到，同行也多，能在一起切磋。

我说，那你也应该搞个大学老师当当。

她说，有运气的成分，她作品获过国家级大奖，她就属于那种超级偏才，咱普通人的思维是有逻辑可言的，她是跳跃的，是天马行空的，超出我们普通人的线性理解。

我说，就如同人家说看梅西踢球，你永远预判不到他会走什么线路，超出了我们普通人对足球的理解，是独一档的存在。

她说，她倒不至于独一档，她偏科很严重，专业非常突出，据说，她上课都经常写错字……

我问，雕塑好卖吗？

她说，一般都是做一个系列，攒很久，先参加各类展览以及评选，然后再搞小型的个人雕塑展，她的作品还是蛮受欢迎的，上海、大学老师、女艺术家，三个元素组合在一起就值得。

我说，替你高兴。

她说，就是普通人，没有大富大贵，一个农村女屌丝走到今天，已经很满足了。

我问，跟父母联系的多吗？

她说，还是蛮多的，每年都会回去看看。

我问，两个弟弟都在山东发展？

她说，我大弟弟在日照开饭店，我小弟弟在景德镇。

我问，在景德镇干什么？

她说，学美容美发。

我问，真的假的？

她说，真的。

我问，跟着你老公？

她说，是的。

我问，俩弟弟都没念大学？

她说，所以，我爹我娘对我很不满意，觉得不该读大学的读了，该读大学的都没读。

我说，这又与你无关。

她说，觉得是我把祖坟里的青烟名额占用了。

我问，老公是景德镇本地人吗？

她说，不是，鄱阳的，也算是本地人，我们是画瓷器认识的，他也是学美术的，景德镇本地的一个美术学院，不入流系列，我们俩都属于混饭吃系列，总觉得不得志，我的目标是做雕塑，他的目标是做形象设计，他喜欢，而且也有天赋，我鼓励他，他鼓励我，他就去学了这个，他真正牛逼的地方是他会读心术，知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发型，你预想的可能是60分，他能给你剪出80分，我一直鼓励他做抖音，他不做，他的客户几乎全是口碑介绍，去年还有上海的美容美发连锁品牌来挖他……，我觉得他剪功一般，但是他会看，觉得你这个身材比例，年龄气质该用一个什么样的发型。

我说，能感受到你对他的崇拜。

她说，还好了，至少是很有事业心，我上午还给他打电话，说我老家一个很牛逼的大网红要来，让他一起，一是他害羞，二是他没有档。人真的特别好，他对顾客的好不是装的，他天生就是你样的人，脾气不急不慢，我们两口子吵架基本都是我找事，我若是不找事，一片祥和，我婆婆还动不动劝他，别惹媳妇生气……

我问，婆婆家是农村的还是城里的？

她说，县城的，不是公务员，但是都有退休金。

我说，那还可以。

她说，董老师，这些年虽然没联系过你，但是一直都很感恩，农村孩子，什么都不懂，关键是操作系统还是反的，我刚参加工作第一年，那时学校里搞创收搞美术冲刺班，有本校的，有外校的，暑假也给我们排班，咱也不懂，人家给排咱就上，就被人家当驴使，后来才知道，有些人没排班是人家送过礼，咱为什么不送？咱从小接受的什么教育？就是我爹说的，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，全部枪毙一个都不冤枉，所以咱从内心既害怕他们又鄙视他们，离的远远的，安排活咱就干，但是呢，咱内心觉得比他们高尚。后来，总是读你文章，才慢慢扭转过来，我就开始送，果然越来越轻松，尝到甜头了，一切越来越顺利，基本是卡着点晋升的，一年都没耽误，还有一点就如董老师所言，领导之所以能当领导，是各方面都比咱强。

我说，那肯定的。

她说，反正我现在是很满足。

我问，小弟弟在景德镇安家了？

她说，我是这么建议的，但是他不，从去年开始一直嚷着要回莒县，说是离家近点……

我说，山东人的天性，为什么缅北诈骗里山东人最少？因为山东人从来没接过热情的电话，例如我，只要接到很严肃甚至训斥的电话，百分百是真的，凡是你好开头的，直接挂掉，绝对不会冤枉。山东人还有一个点，我宁愿在莒县赚5000元一个月，不在景德镇赚2万一个月。

她说，真是，太神奇了，我小弟弟现在剪头发也剪的不错，最初是打杂，后来是理男头，后来可以上手女头了，现在自己也做一些造型之类的，一个月真的能赚2万多，对顾客也很热情，一口一个姐喊着，但是他内心不接受这里，说江西人都是小矮子，要么就是一口一个南蛮子，就是他现在学的这些回到莒县自己开个店，用不了三个月就关门了。

我说，我们小区算是我们当地比较高档的小区，曾经的楼王，从而很多大城市回去的理发师会选择在我们小区沿街开店，这些年我遇到过从青岛回去的，从北京回去的，从广州回去的，最终的结局都是关门，在我们小区周围干的时间最长的是一个老头，巴掌大的店面，我爹、我、我儿子都在他家理，15块钱，只理男头不剪女头，除了他，没有一个能赚出房租的。

她说，太年轻，不撞南墙不死心，主要是我妈也总是想让他回去，觉得二十五六了，不抓紧回去，娶不上媳妇了。

我说，你别成扶弟魔就行。

她说，我才不呢！

我问，景德镇瓷器水深不深？

她说，别玩概念性产品，一点都不深，概念性产品现在就两大主流，一是仿古，二是名窑，全是理财产品系列，就我个人而言，我比较喜欢有现代气息的创作，不要一弄就搞什么青花瓷，现在景德镇驻扎着来自全国乃至全球的艺术家，有很多作品是非常不错的，不一定是名家的才好，对眼缘的就是好的，一到周末只要有空，晚上我也喜欢去陶溪川赶集，每次都会遇到眼前一亮的作品。

我问，整个茶器市场是萎靡的还是上升的？

她说，萎靡的，一是经济不行，二是喝茶的年轻人太少，反倒是马克杯之类的卖的很好，景德镇有个官方天猫店，上面数据其实是最有代表性，大家更愿意选办公室能用上的瓷器以及一些很现代的创作，另外就是餐具。

我问，若是我选几款杯子卖，你建议怎么选？

她说，说真的，我不懂，但是你让我花一两千买个茶杯，我不舍得，可能有钱人舍得吧？但是呢，有钱人毕竟是少数，偶尔我选伴手礼，都是选一两百的瓷器，你若是选餐具，我觉得要选品牌，因为釉面、质感都有差别，若是买个杯子？我觉得200元是我的心理极限。很多外地茶店老板怎么选杯子？就是逛街，觉得有眼缘的就选一个，一个季度或者半年来进一次货，市场上的好货很多，手工的未必是好的，机制的未必是差的，这边很多畅销的瓷器反而是广东那边产的，例如贴画很漂亮的咖啡杯。

最后，感叹了几个点：

A，一定要读书，我们都是读书改变命运系列。

B，一定要进化，在自己的赛道升级打怪。

C，一定要变美，别有羞耻感。